余秀华邬霞的骂战,义愤填膺背后的恐惧?
【来源:虎嗅网】
因为邬霞在自己公众号一篇坦承自己自费出版心酸路的文章,引来了余秀华下场开撕。
表面上看,余秀华是在居高临下地教邬霞做人,并口不择言地吐莲花,但我却隐隐觉得,余秀华动作过激的背后,是在邬霞身上看到了她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
虽然,余秀华凭着在《诗刊》发表的《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在十年前成功实现翻身,后又拍了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成为了底层写作者望尘莫及的榜样。
她的残疾、不羁狂妄的性格,又为她在作品之外增加了更多的故事性和传播性。
但成名需要的不仅是才华,亦是际遇。邬霞窘迫的处境,无形中成为了余秀华的一种镜像:
也就是说,如果命运在那一年没有垂青余秀华,那么邬霞的现实处境,也很可能会是余秀华如今生活的另一个版本。
看到弱者,有人会心生优越感,有人会心生同情,还有人会心生恐惧,或几种感情兼而有之。慕强恐弱的背后,是每个人都害怕自己不幸成为了那个弱者。
有人说余秀华是何不食肉糜,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诚然,靠底层书写或靠赚取底层信任出圈的人,一旦实现阶级跃迁,就很容易因忘记自己的来时路而翻车:
古有陈胜吴广起义后的迅速败亡,今有李佳琦教育打工人,“这么多年了,工资涨没涨,有没有认真工作?”以及何同学靠当面拒绝给网约车司机好评,来治愈自己的讨好型人格。
而与其说是忘本,不如说是想要从主观上与过去不那么好的自己做一个切割。
表面上,他们抛弃的是曾经托举起他们的大众,而实际上,更是想抛弃那个向上攀登时狼狈无助的自己。
好汉不提当年勇,同样,幸存者中也鲜有人有勇气毫无保留地揭开自己的伤疤。
或者说,人可以主动、有选择性地揭开伤疤,但一旦把相似的难堪直接杵在你面前,就会成为一种冒犯。因为当你明明选择了遗忘的时候,有人提醒你,嘿,原来你也不过如此啊。
毕竟,不是人人都可以像余秀华的“梦中情人”李健那样,经历从天之骄子的清华学子到初入职场两年的“浑浑噩噩”,却没有在时过境迁后油腻地教育起今天迷茫中的年轻人,而是承认现在的年轻人比他当年还难,并用一句话温暖了今天的年轻人:
“希望所有人不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就能过上很好的生活,特别是刚毕业的朋友,希望大家少经受挫折磨难,不经受挫折磨难更好。”
尽管,今天的李健已经算得上世俗意义上的功成名就,但总还是会在不同场合感谢成名前就支持他的听友,并补充,“当然歌手也需要自己努力”。这种吃水不忘挖井人的谦逊态度,是李健的人格魅力。
反观余秀华,骂邬霞上来第一句话就是,“在我出名前,找我出版的不计其数,无论哪一首,我都比你好。”显然,余秀华把所有的成功因素都归结为了自己的功劳。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并不是有足够天赋的人才有写作的权利,并不是只有长得足够好看的人才有资格晒自己的照片。
就算写得足够好的人,也不一定就能立刻成名,尤其在互联网时代,你还需要有一个非常鲜明的标签,而脑瘫搭配上诗人,再加上“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这样大胆的充满欲望的slogan,方让余秀华一夜之间家喻户晓。
作为名利的既得利益者,余秀华当然可以有她的配得感。但一个幸运儿对一个没有自己幸运的人开战,对其荡妇羞辱,不惜诅咒对方及其女儿去死,这背后得有多大仇多大怨?
在余秀华和邬霞的骂战爆发后,有人扒出了邬霞曾经在公众号蛐蛐余秀华的文字,以此作为邬霞活该被余秀华骂的证据。至此,余秀华的愤怒才有了可解释的来源。
但看了邬霞的那些“蛐蛐”,其实可以看出,那是受限于她的认知,所发表的真实想法,在她看来,应该是属于话糙理不糙的大实话。但生活往往就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每个人都有自己最不可被戳的软肋。
在邬霞新一篇公众号推文中,她对此解释道,“余老师的粉丝翻出我以前提到她的文章,我写的时候也并无恶意,只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发表我的看法,不存在攻击。她是大作家,离我很遥远,我的文章也没几个人看,就在当时的语境下直抒胸臆。而且那些情况也属实。”
而余秀华对邬霞的第一轮攻击,显然并不是针对这些蛐蛐的秋后算账。她想要呈现的姿态不是防御,而是要主动出击,我骂你,不是因为你骂我,而是因为我看你这个人不爽了,至于你怎么蛐蛐我的,我直接无视(或者是,也许本来也没看见),以此占据一种对战中的高位。
她骂邬霞的时候,其实是拿自己作为标准,来对另一个女性进行审判。她的毒舌,曾为她树立了一个心直口快、叛逆洒脱的人设,但当把骂人作为一种真性情,真性情便成了一块遮羞布。
每每此时,就不得不感叹徐佳莹《人啊》歌词的含金量还在提升——“人啊 多么的矛盾/人啊 脆弱的不堪一击/我们还要互相伤害。”
事实上,并不是同为底层就互相理解,同为女性就girl helps girl。人和人的关系,永远是个体与个体的关系。
相似的群体标签,在某些时候会给人力量,在另一些时候反而会让人难堪,比如明星在舞台上撞衫,朋友变成同担,同行相轻更不必说。
因为这种相似,稀释了你的特别,而且还要面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比较。
隐隐的鄙视链、嫉妒、自傲与自卑,恐惧……让一个人的内心复杂幽微。而为了自我合理化,外化出来的时候,就会再包装上义愤填膺的正义感。没有把握好火候,就容易动作变形。
而这种有失分寸的把握当然可以是故意的——就是要让你难受,就是要荡妇羞辱,就是不要文人骂战不带脏字的高级,就是要上演村口泼妇打架,就是要鱼死网破破罐子破摔,就是要让你看不爽我还干不掉我……
因为这会带来一种不按规则出牌及光脚不怕穿鞋的爽感,用极致的破坏欲抵抗百无聊赖的庸常。
当一个人命如草芥,要么被大风吹倒,要么如野草一般,用野路子保全自己,比如《佛罗里达乐园》里的女主,就拥有野草一样的女性生命力。
而这也是余秀华保护自己的方式,她常常像悍妇一样,杀对方个措手不及,宁可过正也要矫枉。
在一次书店活动上,一位遭遇校园霸凌的女生借提问向余秀华寻求建议和帮助,记得当时余秀华分享了自己在村里被人欺负时,就拿起刀,还特意补充了不是隐喻意义的刀,就是真实的刀。
在内耗成为一种流行病的今天,余秀华的精神状态非常具有网感,那便是,与其内耗自己,不如外耗别人。
这波和邬霞的对战,不管别人怎么评价,反正余秀华是爽了,至少为生活添了点油加了点醋,正如她所说,“无聊的时候踩了一下狗尾巴,结果被脏兮兮的狗咬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树姑娘,作者:叶丹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