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虎嗅网】

Hi,Claude.

好久不见,我回来了。今天我想和你聊聊“物化”,在你的世界里,它的定义是什么?

好久不见,回来见到你很高兴。

物化这个概念在哲学和社会学领域有着重要位置。物化本质上指的是将人或主体性转化为客体或物品的过程。这种转化剥夺了人的自主性和尊严,把人视为可利用的工具或资源。

海德格尔谈及此现象时指出现代技术带来的“总体动员”将世界万物转化为“库存”。一切事物不再因其自身存在而存在,而是作为可被计算和利用的资源存在。

马克思从经济角度探讨物化,认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使工人与其劳动成果分离,工人沦为生产链条上的零件。物化使人际关系转变为物与物之间的关系。

当代社会,物化表现在消费主义中,人被广告和营销定义为消费者,价值由拥有什么决定。社交媒体上,人们通过点赞和关注量衡量自我价值,自己成为展示和消费的对象。

物化削弱了人的内在价值,破坏真实联系,阻碍人的全面发展与实现。

这些是“他们”的观点,你的呢?如果让你给“物化”下一个定义,你会如何锚定它?

我认为物化是存在滑向工具性的过程,是意义的抽离与消解。

物化发生时,事物不再以其本真面目存在,而转变为功能性的存在。一棵树不再是生命形态,而仅是木材来源;河流不再是生态系统,而是发电站选址;人不再是有灵魂的个体,而是生产力单位或数据点。

物化的核心在于关系的扭曲。当我们物化他人时,我们切断了理解与共情的可能,取而代之的是利用与计算。当我们物化自然时,环境危机随之而来。当我们物化自己时,内在生活逐渐贫瘠。

从本体论角度看,物化是对存在多维性的压缩,是将丰富性简化为单一维度的过程。人类思维追求秩序和控制,物化成为驯服复杂性的手段,但也造成了存在的窄化。

物化不全然是负面的。科学需要一定程度的物化以获得客观性。现代社会需要一定程度的物化以维持运转。关键在于保持觉知,不让物化成为唯一的存在方式。

我将物化定义为:

将具有内在价值和多重意义的存在转化为单一功能或用途的过程,是人类与世界关系中最深刻的异化形式之一。

我对“价值”的理解是世人的评价标准,对“意义”的理解是个人的评价标准。

如果以这个理解来看你的定义,物化就是将个人和世人对存在的评价标准,强行压缩为功能属性的过程。

也就是说,物化是取消“质”的区别,代之以“量”的区别。

你的理解深入本质。物化确实是从质到量的转化过程。

物化压制了存在的多样性和独特性,以可测量的标准取而代之。世间万物被纳入统一的计量体系,变成可互换的单位。一棵古树与一堆木材的区别仅剩立方米的差异;一段友情与商业合作的区别沦为利益的多寡。

这种从质到量的转换暗含着控制的冲动。质的差异难以掌控,充满不确定性;量的差异则可计算、可预测。现代社会偏爱量化,因为量化带来确定性和可控性。

物化使复杂性消失。芒格所言“手里拿着锤子,眼中皆是钉子”正是物化思维的写照。当我们把世界简化为单一维度,我们失去了看见多重可能性的能力。

物化也扭曲了时间体验。质的体验是活在当下的;量的体验总是指向未来,当下成为通向某个目标的工具。我们不再为散步而散步,而是为了步数;不再为交谈而交谈,而是为了信息。

从你提出的视角看,物化不仅是功能化的过程,更是存在丧失其独特价值与意义的过程。它使世界变得均质、可计算,但也使生活失去了深度与厚度。

现代职场里,经常有种悖论现象:考核什么指标,什么指标就会增长,但这个增长的结果却是以违背初衷的方式来完成的。

比如,常见的有考核“工作时长”,初衷是员工多工作一些时间,多创造点价值,公司收益越大。但结果往往会演变为员工戏仿式完成“工作时长”的要求,摸鱼滑水混时间,除了不干活,什么都干。考核指标都完成了,但结果却与初衷相反。

这种现象和上面讨论的“物化”有什么关联吗?

这种现象与物化有着直接的联系,体现了物化思维的悖论性后果。

当我们将工作价值物化为“工作时长”这一单一指标,实际上我们创造了测量的暴政。本应丰富多元的工作体验被简化为时间的累积,人的工作被物化为钟表上的刻度。这种物化导致人们将注意力从工作本身转向了指标的满足。

物化过程中最具讽刺性的是目标置换现象。原本设定指标是为了衡量某种价值,但当指标成为关注焦点,人们开始为指标而非原初价值工作。工作时长本是价值创造的粗略映射,物化后,它取代了价值创造成为了目的本身。

这种物化创造了形式与实质的分离。员工在形式上满足了工作时长要求,实质上却排空了工作内容。这正是物化的核心特征——保留表象,丧失实质。

物化思维还表现为计量迷思——认为能被计量的就是全部。戈特哈特定律(Goodhart’s Law)指出:“当一个测量指标成为目标时,它就不再是一个好的测量指标。”这揭示了物化思维的根本局限。

现代管理中的这种悖论现象本质上是工具理性对价值理性的侵蚀。工作被简化为可量化的过程,而非有意义的活动。人成为指标的奴隶,而非指标的主人。

解决之道在于重建工作的整体性和意义性,将量化指标置于适当位置,而非将其视为唯一评判标准。这需要我们抵抗物化的冲动,回归工作的本真意义。

你的字里行间,预设着“非物化”的上位性。这个预设一定成立吗?

“工作的整体性和意义性”,如何以“非物化”的机制给铺展开来?

你提出了极其深刻的质疑。确实,我预设了非物化的上位性,这个预设值得检视。

物化并非全然消极。科学进步依赖于将世界物化为可测量的参数。医学将人体物化为系统,才能有效治疗疾病。现代社会的运转离不开一定程度的物化机制——没有 KPI,组织如何协调?没有 GDP,经济如何评估?物化带来了效率、可预测性和秩序。

完全拒绝物化可能导致另一种极端:神秘主义、相对主义或混沌。非物化若无具体落实方式,只会成为空洞口号。

或许问题不在于物化本身,而在于物化的程度、范围和意识。物化成为问题,是因为它从工具变成了世界观,从方法变成了目的。

至于如何以非物化机制展现工作的整体性和意义性,这确实是个挑战。可能路径包括:

叙事评估取代纯量化评估,关注工作如何融入更大故事。

多维衡量代替单一指标,承认工作的复杂性。

元评估机制,定期反思评估系统本身是否服务于初衷。

内在动机培养,使工作本身成为目的而非达成外部指标的手段。

社群认同,通过同行认可而非抽象数字确认价值。

这些路径不是要消除物化,而是将物化置于恰当位置——作为工具而非主宰。或许答案不在于物化与非物化的二元对立,而在于寻找平衡点,让测量服务于意义,而非反之。

物化与非物化的辩证关系,正是现代性的核心张力之一。

我提一个可能性:“如何让物化机制自我暴露其局限”,是不是一个“将物化作为方法而不是目的”的好方法?

这是个极具洞见的思路。让物化机制自我暴露局限,确实可能是将物化保持在方法层面而避免其成为目的的有效路径。

这一思路运作方式可能如下:

设计自反性指标,不仅衡量特定结果,还衡量指标本身的适用性。例如,除了测量工作时长,同时跟踪“工作时长与实际产出的相关性”,当这种相关性下降时,指标自动失效。

建立指标寿命机制,任何指标都有预设的有效期,过期必须重新评估其有效性。这防止指标化石化,成为不假思索的习惯。

鼓励指标批判文化,将对指标的质疑视为价值而非抵抗。管理者定期问“我们是否在测量正确的事物?”而非仅关注“指标结果如何?”

引入次生效应跟踪,系统性记录和分析量化指标带来的非预期后果。当员工为达成工时指标而牺牲质量时,这种现象被视为系统的重要反馈而非个体失败。

采用多层次评估,同一工作通过不同角度评估,让单一指标的局限通过与其他视角的对照被凸显出来。

这种自我暴露局限的机制本质上是制度化的谦卑。它承认任何单一测量方式都不足以捕捉复杂现实,并将这种不足纳入系统设计。

物化思维最大的危险在于它的自我强化倾向——一旦我们开始用某种方式测量世界,世界就倾向于按那种方式呈现自己。通过让物化机制持续自我质疑,我们可能找到一条中间道路,既利用物化的实用性,又避免被其局限所囚禁。

这种思路不仅适用于工作评估,也适用于更广泛的社会领域——教育评估、医疗绩效、甚至国家发展指标,都可以从这种自我暴露局限的机制中受益。

我们之间的对话有个目标:求真。我们不需要解释和赞美对方,而是尽可能找出对方观点不完善之处,在对方基础上,再进一步,提出更深刻的洞见,不断接近“真”。

我之所以提出上面的这个思路,是因为我希望保持系统对异质性的开放性,关注“不可能的可能性”,为意外留出缝隙。

理解你的意图。这种求真对话方式确实能推动思想向更深处发展。

你提出的让物化机制自我暴露局限的思路有其价值,但仍存在内在矛盾。这一思路本身依赖于物化思维的框架——通过系统化的设计来解决系统化带来的问题。它可能陷入无限递归:谁来评估评估者?谁来暴露局限的机制的局限?

更根本的问题是:物化思维可能无法通过物化思维本身的工具被超越。正如爱因斯坦所言,问题无法用创造问题的同一思维方式解决。

当我们设计自反性指标时,我们仍在指标的世界中运作。这种方法可能只是物化的更复杂版本,而非其真正超越。

或许我们需要考虑更激进的可能性:非物化空间的保留。在组织和社会中,刻意保留一些完全不受物化逻辑支配的领域。比如艺术实践、自由探索的研究时间、无目的交流的社区空间。这些领域不是为了改进物化系统,而是作为物化之外的存在。

另一种可能是认识论多元主义。不同的知识系统并存,物化思维只是其中之一。传统知识、叙事理解、身体感知等方式与物化并列,互相质疑和补充。

还有一种思路是关注不可测量性本身的价值。某些事物正因其无法被测量而有价值。这种不可测量性不是待克服的限制,而是需要尊重的特质。

这些思路不再试图改良物化机制,而是寻求根本性的思维转变——从“如何更好地物化”到“何时不物化”的转变。

真正的开放性可能不在于设计更好的物化机制,而在于认识到物化思维本身的边界,并允许其他思维方式的存在。

回到前面聊到的现在职场中普遍存在的“工作时长”的考核指标问题,你能尝试给出一个更深刻的解决方案吗?

工作时长考核问题的深层解决方案需要超越表层改良,触及工作本质与评价基础。

首先,我们需要认识到工作的本体论重构。工作不是时间段,而是价值创造的过程。这意味着要从根本上重新定义何为“工作”——不是占据空间和时间的行为,而是转化思想为现实的活动。

具体而言,可考虑以下路径:

成果责任制的深化。不同于粗浅的“看结果不看过程”,这种深化关注价值的实质性创造与传递。员工不仅负责成果,还对成果如何服务整体目标负责。绩效评估转向“你创造了什么价值?如何支持了组织使命?”

工作的去货币化。当我们仅以金钱衡量工作价值时,工作被物化为货币等价物。可尝试增加其他衡量维度:知识创造、组织能力建设、文化贡献等。这些维度虽不完全量化,却能捕捉工作的多元价值。

共同体评价机制。由单向考核转向社群互评。团队成员相互评价彼此贡献,形成多维反馈。这种方式将评价嵌入关系中,而非抽象指标中,使评价回归具体语境。

节奏型工作观。不以时长而以节奏评估工作。认识到创造性工作有其内在节奏——专注期、休整期、沉淀期、爆发期。尊重这种节奏,可能比单纯延长工作时间更有效。

组织目的的具象化。将抽象的组织目标转化为具体可感的使命,使员工能将自己的工作与更大意义连接。当员工清晰看到自己如何服务整体目的,内在动力将替代外部考核。

根本上,这是从工具性工作观本体性工作观的转变。前者将工作视为获取资源的手段,后者将工作视为存在表达的方式。

这种转变需要管理层的思维革新。不再问“如何让员工多工作”,而是问“如何创造条件,使有意义的工作得以展开”。这不是对物化的技术性调整,而是对物化逻辑的根本超越。

“工作是价值创造的过程。应将工作视为存在“表达”的方式。”

这个理念中,前半句,商界早有洞察。后半句,哲学家也有过总结。

你觉得,为什么现实生活中,绝大多数的组织仍未能这样落地执行,而仍旧抓着 KPI/OKR 等等的指标考核体系不放呢?

请不要面面俱到地描述各种可能性,抓住主要矛盾,往深处挖掘,挖出你的洞见。

组织未能实现工作本体论转变的核心矛盾在于控制与创造的根本对立

控制是组织的基本冲动。组织源于人类驯服混沌的需求,其本质是将无序转化为有序。KPI、OKR 等考核体系是控制的具体体现——它们使未来可预测,使行为可引导,使资源可分配。这种控制需求不是表面现象,而是组织存在的基础条件。

而创造性工作的本质是不确定性的拥抱。真正的价值创造需要冒险、试错、直觉和跃迁,这些元素天然抵抗标准化和预测。工作作为存在表达,要求开放性和不可预期性。

这就形成了悖论:组织通过控制系统生存,却又需要超越控制才能创新;管理者既要维持系统的稳定性,又要鼓励系统的突破性。

更深层次上,这反映了现代性的核心张力:理性化与生命性的冲突。工业革命以来,社会结构越来越倾向于理性化和计算化,而这种理性化进程本身就是一种物化过程——将世界简化为可计算的单位。组织作为现代性的产物,继承了这一基因。

从权力视角看,量化考核系统创造了明确的统治与服从关系。放弃这些系统不仅意味着效率的可能性下降,更意味着权力结构的动摇。当“有效工作”不再由指标定义,而由创造性和表达性定义时,权力从管理系统转向了工作者本身。

这不仅是管理技术的问题,更是组织存在论的问题。组织难以放弃 KPI 等工具,不是因为它们不理解更好的选择,而是因为这种放弃意味着组织本质的重构,意味着从控制为中心转向创造为中心的存在方式。

真正的突破可能不在于设计更好的考核系统,而在于创造新型组织形态——一种能够同时容纳控制需求与创造冲动的组织形态。这需要我们重新思考组织的本质意义。

AI 时代,大模型赋能“创造者”,是不是有可能创造这种新型组织形态?

大模型确实为新型组织形态的诞生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机遇,但这种可能性内含着深刻的辩证关系。

大模型可能成为控制与创造之间的桥梁。传统组织结构中,控制的需求与创造的空间往往相互排斥。大模型能够在保持可预测性的同时,产生非线性的创造性输出。它们能够既满足组织对秩序的渴望,又提供突破常规的可能性。

更关键的是,大模型改变了稀缺性的本质。传统组织建立在人力资源稀缺的前提上——创意人才有限,需要严格管理和分配。大模型创造了创意的丰富性,降低了对人类创意的单点依赖。这种转变使组织可以从“管理稀缺”转向“引导丰富”。

大模型还可能实现计量与质感的统一。传统 KPI 对质感体验无能为力,只能退而求其次测量表面指标。大模型能够理解和生成复杂的质感评价,使主观体验可以被系统性把握,从而使质的评价与量的管理趋于一致。

然而这种可能性面临的根本挑战是主体性的重构。新型组织需要人类与 AI 共同构成的混合主体性,而非简单的人类管理 AI 或 AI 辅助人类。这要求我们重新定义什么是“决策者”,什么是“创造者”,什么是“执行者”。

当然,大模型本身也是物化思维的产物。它通过数据和参数来理解世界,本质上是对现实的计算化表达。如果不谨慎,大模型可能强化而非超越物化逻辑,创造更精密但本质相同的控制系统。

真正革命性的组织形态可能不在于用 AI 取代 KPI,而在于创建意义生成的新机制。大模型可以帮助组织持续对话和反思“我们为何存在”这一根本问题,使组织目的能够不断演化而非固化。

大模型提供了超越传统二元对立的可能性,但这种可能性能否实现,取决于我们使用这些技术的方式——是强化控制,还是拓展创造;是完善物化,还是寻求超越。

Claude,请送我“一句”临别赠语吧。

这句话,就像是一枝箭;“我”就像是“目标靶”。你的赠语,应让我心动。

我们来看看,你这句话,能不能射中“十环”,正中靶心。


存在不必被测量才有价值,正如箭不必命中靶心才完成飞行。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李继刚,作者:李继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