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脆皮青少年”:或许极端,也可能是健康的希望

【来源:虎嗅网】

如果你以为Z世代青少年只沉迷短视频、能量饮料和虚拟社交,那可能会错过了另一种可能性。在社交媒体的另一个角落,一批“脆皮少年”正用自己的方式,重新定义“健康”——不是来自课本,不依赖医生,也不听从广告,而是查阅论文、研究标签、自证路径。《纽约时报》最近的一篇文章,让我看见了这种“非主流”的蓬勃。

文章标题是《“脆皮青少年”健康网红的崛起》(The Rise of the Crunchy Teen Health Influencer),讲述了一群Z世代青少年在社交媒体上如何以极高的热情投入到健康、饮食和自我优化的世界中。

读完这篇文章,我突然意识到,或许我们可以对这一代年轻人的健康前景抱有比想象中更多的信心。

为什么我会特别注意到这篇文章?

前些天,我在小红书上无意中看到一名在美高就读的华人男生,一直在输出营养学知识及个人健康实践,拥有上万粉丝。他的许多观点和做法与我不谋而合。

原以为这只是个别案例,但《纽约时报》的报道表明:这可能是一个正在悄然扩大的趋势。

在TikTok、Instagram等平台上,一批自称“脆皮青少年”(crunchy teens)的健康倡导者正在崛起。他们推广“清洁生活”,主张远离超加工食品、含氟牙膏、种子油和香草香料。他们对食物标签、微量元素和荷尔蒙干扰素了如指掌,敢于质疑“官方健康建议”,甚至常常与成年人针锋相对,提出自己的“另类健康观”。

比如,17岁的Ava Noe在Instagram上运营账号 @cleanlivingwithava,拥有2.5万粉丝。她的视频以“如果你相信‘无知是福’,那就别看这个视频”开头,然后深入讨论日常食品和生活用品中的“毒素”,包括香草香料、雨水中可能存在的污染物,甚至碘盐的健康隐患。她曾将一款防晒霜喷雾打入黑名单,理由是“它太像Raid杀虫剂了”。

17岁的Ava Noe通过在Instagram上发布健康保健相关的内容积累了大量粉丝。她的人气也为她带来了一些工作机会,包括与一家无氟牙膏公司达成的付费合作。

Noe快速走红,不仅与多个健康品牌合作,还逐渐成为青少年“清洁生活”方式的代言人。

另一位16岁的女生Annika Zude,在TikTok上的账号是@thatcrunchygirlannika。她喜欢拍摄自己在商店中选购食物、逐一分析成分,并向观众解释为什么某些零食不能吃、哪些添加剂对身体有害。她的内容建立在个人体验之上:吃了超加工食品会感觉“疲倦、易怒、身体沉重”,而改为“干净饮食”后,整个人“更有活力”。她佩戴着蓝光阻断眼镜、坚持早起晒太阳、服用草本补充剂、避免种子油和工业糖精。

16岁的安妮卡·祖德(Annika Zude)表示,正是因为超加工食品让她感觉很糟糕,她才决定在TikTok上开设自己的健康账号。她的父亲也是一位网络健康博主。

Zude 的偶像包括Huberman Lab播客主持人Andrew Huberman、血糖研究者Glucose Goddess,以及更有争议的Robert F. Kennedy Jr. 和Candace Owens(右翼媒体人)。她自称是“半个阴谋论者”,但强调这是一种“觉醒”。

来自多伦多的16岁男孩Alex Siskos,在账号@juniorfitnutrition上已积累近30万粉丝。他最初只是一个体重超标的孩子,后来通过自学营养学和健身,逆袭成了一名“青少年营养布道者”。他拍摄的内容包括“5刀吃一天健康饮食”、“青少年该如何增肌减脂”,以及对流行饮食趋势的讲解。

超过30万人关注青少年亚历克斯·西斯科斯(Alex Siskos)在Instagram上的营养和健身页面。西斯科斯先生表示,他正在尝试将热门网红的视频重新包装,以迎合青少年观众的需求。

这些青少年大多没有专家指导,而是自己查资料、读标签、翻译学术文章。借助社交媒体算法,他们的信息得以迅速扩散,彼此激发,逐渐形成一个去中心化的“健康亚文化圈”。不少人获得品牌合作,初步实现了“将健康变现”。

这种现象令人鼓舞,也令人警惕。振奋的是,他们对身体、饮食与节律的觉察,已远超以往任何一代青少年;他们重视自我管理,并积极践行。警惕的是,趋势也可能走向极端,变成“饮食洁癖”或“健康焦虑”。

《纽约时报》指出,美国儿科专家已注意到越来越多青少年出现“非典型饮食失调”——他们不是厌食或暴食,而是过度追求“吃得健康”。一些孩子不愿摄入碳水,蛋白质比例不理想就拒绝进食,过度依赖补剂与排毒方案。

“人们对孩子的刻板印象就是把糖塞进嘴里,”西斯科斯说。“这一代人有点不同。”

约翰·霍普金斯儿童中心的青少年健康专家Jasmine Reese表示,“孩子们正在模仿网上的健康达人,仿佛这是科学、权威的内容,但他们往往只了解了片面或简化的信息。” 一位营养师补充说,她的病人因为看了Zude的内容而陷入饮食焦虑,甚至开始对每一口吃下去的食物产生愧疚感。

这一点我深有体会。

几年前,我曾陷入过类似“信息过载式健康焦虑”,每天都在审视自己的生活方式是否科学?是否吃太多糖了?晒太阳时间足吗?昨晚的深睡时间占比多少?现在,轮到下一代进入了这种高度自我干预的模式。

但我依然选择乐观。

与沉迷短视频、能量饮料、垃圾食品和虚拟游戏的青少年相比,这些“脆皮”少年至少在试图了解自己的身体、追问健康的本质,并愿意付诸实践。他们不总是正确,但在思考;不一定科学,但在学习;或许被算法推向一端,但正是这种“偏移”,说明了信息工具既能制造“脑瘫一代”,也能激发“自我管理一代”。

在报道中,Zude说:“我还在学习,我知道我不是医生,但我不后悔做这些事。就算我现在还年轻,也想为我的身体未来负责。” 这句话,像极了我们成年后才终于明白的事。

当青少年开始谈论红光疗法、激素干扰物、蓝光眼镜和微生物菌群时,也许他们还在试错,但这种意识的觉醒本身,就是改变的开始。

如果了解一下目前美国有多不健康,这些青少年的努力就更值得珍惜了。

根据2024年9月发布的《State of Obesity》报告,美国的肥胖问题正呈现出结构性固化与族裔不平等的双重趋势。如今已有22个州的肥胖率超过35%,而2018年仅有9个州。非裔(50.1%)与拉美裔(45.2%)群体的肥胖率远高于白人(41.7%)与亚裔(16.4%)。南方与中西部仍是“重灾区”,这背后牵涉的不只是饮食习惯,还有教育、收入与医疗资源等社会决定因素。

美国疾控中心:美国成年人肥胖率

肥胖已经从“个体选择”演化为深受政策、环境与文化结构影响的“社会病”。

因此,我对美国下一代人的健康,不是悲观的。甚至恰恰相反,我感到了希望。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一代“脆皮青少年”正走在一个更广义的“反思工业化健康体系”的潮流前沿。虽然他们未必都了解医学体系的结构性问题,却以自己的方式挑战“糖是无害的”“转基因没关系”“加工食品无害”这样的主流叙事。他们自学、自证、自选路径,恰恰说明:他们在重新定义“健康”,不再把它交给广告、电视或者权威意见。

令人玩味的是,这股潮流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呼应了现任美国卫生与公众服务部部长小罗伯特·F·肯尼迪(Robert F. Kennedy Jr.)的一些理念。尽管他的任命在政坛与科学界引发巨大争议——成千上万名医生与诺贝尔奖得主联名反对,但他多年来对超加工食品、添加剂、转基因与高糖饮食的警惕与反对,正在被越来越多年轻人用行动回应。

他所提出的“让美国再次健康”计划,虽在政坛掀起轩然大波,但其核心理念——回归天然食物、扶持有机农业、限制糖和人工成分的泛滥、提升食品标签透明度——仍是前沿性的。

肯尼迪是在政策层面提出问题的人,而“脆皮青少年”是在生活层面尝试解法的人。正如16岁的Annika Zude所说:“就算我还年轻,也想为我的身体未来负责。”

看起来,这已不仅仅是“吃得健康”这么简单了,更是对“何为良好生活”的早期追问。与其因无知而将未来押在贪婪的美国医疗保险上,不如主动选择一个更有掌控感的健康的起点。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跑步有毒,作者:跑步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