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办学校一样办企业

管理是教育

我十七八岁在农村插队时，做过生产队队长。对一个刚下地还不会种田的知青来说，一开始时根本无从下手。后来，我找了 5 个有经验的老农组成“诸葛亮小组”，天天帮我到 180 亩大田里去看哪块地需要浇水、哪块地需要锄草，我再根据情况做好计划，安排农活。通过这样的方法，我把生产队队长当得好好的。现在想想，这段经历算是我对提高生产效率的最初实践。

后来，我到北新做了一把手，面临的已不再是像安排农活那样简单的事情了，也不能再用那么“笨”的方法进行管理了。1995 年我提出一个口号“像办学校一样办企业”，就是说管理是教育，企业不仅要出产品，还要出人才。为什么？因为管理不是无师自通的，管理水平的提高源于坚持不断地学习。抓管理就要有管理的制度，学习用管理的语言来对话。只有具备了持续学习的能力，拥有足够的专业知 识、管理知识，才能进行高质量的沟通，团队才能进步。

为此，我把人力资源开发放在头等重要的位置，并把工作分为两个层次。

第一个层次是充分发挥人的专长和潜能。先对整个企业的人员分工进行彻底了解，再将企业的工作分类，通过整合劳动组织，解决人力资源浪费的问题。企业要实现人尽其才，一是领导干部要心中有数，熟悉整体人员情况，真正做到知人善任；二要破除旧的观念， 真正发挥员工的聪明才智。

第二个层次是对现有人员的培养，包括在 职培养和技能培训。在职培养主要是对管理干部和技术干部而言，技能培训主要是对岗位工人而言。我为北新确立了一个基本定位，就是要建立学习型组织，开展“岗位读书、技能培训”，鼓励员工在职学习。

企业改建培训中心，建立语音室、计算机房、图书馆，举办企业文化与现代化管理、市场营销、财务管理等专题培训……通过一系列努力，北新人普遍接受了市场经济与管理知识的熏陶。1997 年北新 建材上市时，市场这样描述我们：北新是一所大学校，公司董事长是在读博士，管理团队是一个硕士群，这是一家管理良好的公司。后来，我把“管理是教育”的理念带到中国建材集团，集团多年来结合实际， 分级、分类、弹性办培训，为企业快速成长奠定了坚实的人才基础。 

管理是再造过程，实现再造需要一个团队不停地接受再教育。如果管理者总抱怨部下这个不行那个不行，说明管理者管理意识不到位。管理者的责任不在于挑选优秀的员工，而是在于要把普通的员工培养成训练有素的优秀员工，在每一个员工的内心植入实现自我价值之“芯”。

构建学习型组织

好企业必定是学习型组织。学习型组织是彼得·圣吉提出来的很重要的一个理论。他的著作《第五项修炼》有很多版本，2018 年由中信出版社出版的《第五项修炼》是我写的序。这本书里讲到学习型组织要进行五项修炼：建立共同愿景、加强团队学习、实现自我超越、 改变心智模式、进行系统思考。其中很重要的就是加强团队学习，进行深入互动。

团队学习不是团队成员学习成果的简单相加，而是团队成员互相配合实现目标的过程。有配合和互动才能称之为团队。团队学习的主要方法是深度交谈，台湾学者将其翻译成“深度汇谈”。然而不论是汇谈还是交谈，都意在沟通。在互动沟通方面，现在大多数企业做得并不够。大家工作都很忙，节奏很快，干部员工间交流得太少，这样怎能形成团队呢？有一年，我到英国的一家公司参观，看到每个员工胸前都戴着一张卡，上面的第一句话是“人是最重要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们需要沟通”。

学习型组织是推动管理再造的重要手段，在快速变化的市场环境中，在充分竞争的领域，仅仅依靠一两位优秀领导的经验是不够的， 仅仅靠少数人学习也不够，而是整个团队都要学习。通过团队的自我 学习、修正和更新，企业会更具活力、动力和竞争力。真正的学习型组织并非一劳永逸，而是永远在路上。

我是 1993 年初开始做北新建材厂长的，在这之前是主管销售的副厂长。大学时我学的是化学专业，所以做厂长对我来说，是面对一个全新的企业管理问题。那个时代，中国企业已经开始学习管理了， 1992 年我在北京参加了一个日本产业教育培训班，记得当时学习了 6 本书，主要讲日本企业的现场管理和质量管理。通过那场培训，我不仅学习了从事市场工作的管理要点，还学到了不少其他方面的管理知识。也是在那一年，我参加了武汉工业大学北京研究生部开办的工商管理硕士课程，导师是尹毅夫先生。

其实不光企业的领导要学管理、懂管理，企业的各级干部也应该学管理和懂管理。记得刚当厂长时，给干部们开会，无论是从大家的思想还是用语中，我都找不到企业管理的感觉，这种管理现状怎么能 行呢？我果断提拔了些年轻人，但是他们大部分是工科院校毕业的， 并没有系统的企业管理知识。那时我已经在清华大学、北京大学等高校讲实践课，就把满足条件的干部推荐到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北京交通大学等学校的经管学院学习，好在那时学费还很低，要学的人也不是那么多，那时候清华大学经管学院就有不少来自北新建材的学生。 正是因为这样，北新建材的干部一下子提升了管理水平，再开干部会时，大家都能用管理术语进行交流。

后来我又参加了华中科技大学工程管理博士课程的学习，可以说， 我在北新建材当厂长的 10 年是边工作边学习的 10 年，正是学习使北新建材成为一个管理现代化的工厂，我本人也荣获全国优秀企业家 “金球奖”。

2002 年初，大型企业工作委员会任命我做中国建材的“一把手”。 上任以后我查看干部们的人事档案，发现干部们普遍没有参加过培训， 这让我很是吃惊。当时我已经在国家行政学院做兼职教授，就让学院给中国建材开了两个培训班，一个是 CEO 班，另一个是 CFO（首席财务官）班，我叫“管理扫盲班”。

之后，我让集团的班子成员都参加厦门大学在北京开设的 EMBA班学习。果然这些培训对中国建材后来的崛起和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随着中国建材的海外上市和联合重组，培训工作在集团变得 更加重要。中国建材的培训是分层面的，除了集团的培训外，二、三级企业也进行各自的培训。中国建材在中国大连高级经理学院开办了 EMT（高级经营管理培训）班，这些培训内容以工商管理为主，大家不光学习了企业经营管理知识，干部之间还展开了互动交流，这对一个大的集团公司是非常重要的。

当然重视培训更要重视培养，培训不能代替培养。培训是培养里 面的一部分，并不是全部，关键是还要通过实践历练等提高企业干部员工的综合素养和能力，从而应对市场的挑战。我是主张年轻人一定 要早用，把他们放在重要岗位上，像我在 30 多岁的时候，已经是大型企业的厂长，这样就会比较早地想领导的问题。

企业需要“西点军校”式的商学院

西点军校是美国著名的“将军摇篮”，但其毕业生在商界的成就同样引人注目。在美国商界，出自这所学校的《财富》世界 500 强企 业领导者的比例十分高，甚至超过了哈佛大学。究其原因，强调规则、创造、责任的独特管理机制与育人模式是关键所在。企业也需要这样的“西点军校”，为企业发展不断锻造将帅之才。这个“西点军校” 就是商学院，它应该具有三个特点。

第一，人才培养要“知行合一”。从课程设置来看，商学院不应教授简单的书本知识，或是纯理论化的东西，而是要教授从企业实践中提炼出来的、与实践紧密结合并且能够指导实践的“教案”。这要求商学院的老师必须通过多种途径了解企业的管理实践，比如在企业兼职、做独董或顾问等，这样才能接“地气”，教学才会更有针对性。 医学院有两个制度很值得商学院学习：临床制度和会诊制度。做医生 要有临床经验，不仅能教学生，还能自己做手术，另外遇到疑难杂症可以进行会诊，不同科室专家从各自领域发表意见，最后做出综合判断，对此，商学院的老师也可以加以借鉴，既要深入企业一线积累 “临床经验”，又能对具体案例进行管理会诊。

从生源来看，商学院招收的不应是纸上谈兵的应试型学员，而是要多倾听企业的声音，多给企业一些发言权，多招收企业推荐的具有一线管理经验的实践性人才。这些人再回到工作中，就会发挥更大的 创造力。从管理来看，商学院培养的不是普通“士兵”而是高级“军官”，是专业素养高、自律意识强、实战本领突出的优秀管理人才，这些人与企业里的其他干部应有明显的区别。我看过一些商学院的学生 宿舍和教室，卫生和管理都做得很不到位。“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这样的毕业生进入企业，企业还要花很多时间对他们进行再管理。管理者要有系统的理论知识和丰富的实践经验，但首先要做好自我管理。

第二，管理理论要“中西合璧”。商学院要将中西方先进的管理思想与经验结合起来研究，取长补短，相互借鉴，形成有中国特色的管理理论体系。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基本是向西方人学习管理知识， 随着中国经济飞速发展和中国企业日渐崛起，我们在虚心学习国外经验的同时，也应树立中国人自己的文化自信，从中国传统文化和本土实践中汲取精华，建立中国企业的“新商道”。新商道，“新”从何来 呢？

我觉得来源有三个：一是中国五千年古老而灿烂的文化，我们要从老子、孔子等先贤那里继承智慧，用于今天的企业经营；二是结合实际，向发达国家的企业家学习；三是从中国鲜活的市场经济、企业 实践中高度概括成功经验。商学院应充分挖掘本土优秀企业的先进管理经验，在理论研究、课程设计等方面不断推陈出新。在这一点上，一定要主动拓宽视野，否则外国学者都跑来研究中国经验，而我们却还在学习西方过时的管理方法。

第三，问题研究要“聚焦当下”。商学院应围绕新常态下企业如何转型升级、如何化解过剩行业矛盾、如何深化国企改革、“中国制造”如何成为“中国创造”等企业面临的突出问题，在管理思想、运行机制、商业模式等方面提供智力支持和人才培训。

企业的发展是衡量商学院成功与否的重要标准。商学院应与企业一道开拓创新，相互协作，着力破解难题，为中国培育出更多世界一流的企业和企业家。

培养深度工作技能

麻省理工学院计算机科学博士卡尔·纽波特在他的著作《深度工 作》中指出，深度工作是在无干扰的状态下专注进行的职业活动，能使人的认知能力达到极限，让人有所建树、获得成功。深度工作的成 果难以复制，心无旁骛和专心致志是其精神状态。与深度工作相反的是肤浅工作，这类工作是对认知要求不高的事务性工作，往往在受干扰的情况下开展，通常不会创造太多价值，而且容易复制。现代人专注力普遍不够，肤浅化和平庸化的倾向越来越明显。这是什么原因呢？客观上是受现代知识大爆炸、生活节奏加快、人才复合化取向、 互联网社交等影响；主观上则是缺乏对深度工作的认识和行动安排， 甚至习惯于肤浅工作，把缺乏效率、毫无效果的忙和累当成日理万机的成功工作状态。

深度工作往往取决于深度学习和深度思考，这三者互相联系，没有深度学习就没有深度思考，没有深度思考就不会有深度工作。在现代社会，不管我们从事什么工作，都需要静下心来，深度学习、深度 思考、深度工作。围绕深度工作，纽波特介绍了不少方法，我想结合实际谈几点简单做法。

关于合理使用手机。互联网社交尤其是智能手机的使用、微信的应用虽然促进了信息交流和人际沟通，却占用了大量时间，使人的大脑和习惯“手机化”，“低头族”随处可见，一些肤浅和重复信息也常 常使人不胜烦扰。实现深度工作必须像戒烟、戒酒一样，戒掉手机控的“瘾”，合理规划使用时间。比如，每天早餐前后处理一下手机信息，浏览新闻，上班前、午餐后、下午下班前、晚上睡觉前再对信息进行处理，每次控制在 15 分钟以内，这样做的好处是把手机使用时间集中化。大脑有延迟记忆的功能，如果总有新的信息进入，大脑就会被这些纷乱的信息干扰。现在人们常把及时回复信息作为美德，对延迟回信颇有微词，其实大家可以理智地想一下，如果每个人都在秒回信息、都像过去的话务员一样终日盯着手机，他们还能工作吗？

关于规划深度学习、深度思考和深度工作。我觉得深度学习应保证每天有 1~2 个小时的阅读，而且最好在晚上九、十点钟，还包括定期参加培训和研讨会、沙龙。深度思考应在每天清晨醒后，进行 1~2 个小时的思考，每个月也应选周末的一天作为“思考日”进行深入思考，每年选一整周的时间作为“思考周”进行深度思考。许多知名企业家都有进行深度思考的习惯，像美国的比尔·盖茨每年有思考周，像日本的稻盛和夫会定期面壁思考。深度工作要在非常安静无打扰的环境中进行，J.K. 罗琳写《哈利·波特》时就把自己关在一间安静的酒店套房里，由此产生了很多创作灵感。

关于深度工作的时间把握。正常情况下，每天上下午至少保证有两个小时处于深度工作状态，如果要完成一项特定任务，深度工作的时间可能会更长。不过，也不必一次工作过长时间，更不要经常通宵 熬夜，过长时间和过度劳累的工作是不可持续的。

人无压力轻飘飘， 因此要保持深度工作状态，要给自己定具有挑战性的工作目标。对于重要工作要把心态放平，“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做好细致规划，把工作任务量化和按时完成。对于长时间的大目标，要分解成若干个阶段任务按时完成；对于需协作完成的目标，应分解到每个人保质保量按时完成。你也可以把每天的工作时间和进展做成记分板，量化记录会让人更专注。但深度工作不能定不可能完成的目标，自我压力不能太 大，否则人就会失去信心，反而无法进行深度工作。

关于深度工作和快乐生活。IBM 前总裁讲过，人是为了生活而工作，而不是为了工作而生活。深度工作绝不是为了让人成为苦行僧和工作狂，而是通过创造价值使生活变得更加幸福和快乐，幸福快乐的生活又可以给深度工作提供精神支持。要用快乐的生活让大脑定期从深度学习、深度思考和深度工作中解脱出来，彻底放松。大脑放松的方式包括：和家人一起做家务，和朋友一起爬山、郊游、看演出、 健身和娱乐，甚至是一人独处放空。当然，应该保证一年一度的休假， 休假期间要从社会人过渡到自然人，全身心融入大自然。只有好好放松大脑，我们才能进行深度工作。

把时间用在学习上，把心思用在工作上

现在，企业领导者大多琐事缠身，再学习的动力不够。但在这个知识大爆炸的时代，知识过于陈旧、知识面过窄，又怎能领导好企业， 怎能在瞬息万变的市场经济海洋中指引航向呢？获取有用信息，进行辩证思考，在经济环境好时抓住机遇使企业快速成长，在大形势不利时使企业化险为夷，一个领导者要想具备这些能力，就必须不断学习， 否则思想会落后于时代，能力落后于他人，只能“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导致企业陷入泥潭。

做企业是一门“功夫”，必须持续学习、反复操练，仅凭经验和 聪明才智是做不好企业的。企业领导者要积极面对新形势带来的新任务、新挑战和新考验，树立终身学习理念，增强学习的敏锐性和紧迫 感，把学习作为一种工作方式、一种生活态度，在学习中提高和完善， 努力成为面向世界、面向未来的学习型领导者。

我个人一直把学习作为人生的追求和爱好。记得早年去国外开会，看到国外企业家很多都是博士，我无限感叹。中国企业要走上国际舞台，不能像过去那样只靠一招一式，要靠有知识、有头脑、懂国际语言、有较高学历的领导者。为了满足国家的需要，为了企业的发展，我们必须吃一些常人不能吃的苦，中国才能出现一些优秀的管理人才。后来，我边工作边学习，读完了 MBA 和管理工程博士。这些年来，无论工作再忙，我每天都要挤时间读书学习，从未间断。

除了坚持学习，我还喜欢思考，对做过的每件事都认真进行归纳总结。有人评价我是一个“师者”，但我不这样认为，我认为自己是一个非常好的“学者”和“总结者”。归纳、总结、思考是一个避免犯同样错误的好办法。另外，我比较信奉学习和实践相统一。做企业是一门实践性很强的工作。一个高深的理论，又建模型又做推理，但如果在实践中无法得到验证，或和常识相违背，那一定是错误的。

学习永无止境，我们既要善学善思，又要善谋善为。古人讲，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可见，学习、思考、实践三者缺一不可。在企业里，我常对大家说的一句话就是“把时间用在学习上，把心思用在工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