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欧洲新兴产业落后，对中企出海有何影响？

曾几何时，欧洲是人类科技与发明的灯塔，是世界工业革命的领袖。

时至今日，欧洲面对全球崭新的产业与技术革命力不从心，呈现出多领域掉队现象。

欧洲人究竟是如何在未来产业与关键技术上步步落后于中美等全球领导者的？对中企出海欧洲会有何影响？

一、欧洲竞争力大幅退步：传统优势不保、新兴产业落后

老欧洲近年露出的颓势，从产业和科技角度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首先，欧洲在传统工业领域虽仍具备较强实力，但其领先优势不断被中国、韩国等新兴国家蚕食。

其次，新一轮工业革命显然将围绕人工智能等战略性新兴产业展开，而欧洲对此的布局不足，卡位不力，导致欧洲正在被甩出第一梯队。

先来看传统产业。

随着中国等国近年来在工业制造领域技术不断进步，以德国为代表的欧洲传统制造业强国相对优势不断缩小。

｜2000～2022年，欧盟来自德国与中国的进口货物在不断接近，差值从2000年的11.7%，缩小到2022年的3.7%。来源：德国科隆经济研究所。

令人意外的是，研发投入不足和创新主体缺失，已成为欧洲人的大问题。欧盟企业的研发投入仅占GDP的1.2%，而美国企业为2.3%。

即使加上政府投入，欧盟的总研发支出也仅为GDP约2%，不但显著低于美国，也开始低于中国。

｜中国的研发强度在2013～2018年接近欧盟，2019年起开始高于欧盟的研发强度（当年中国为2.24%，而欧盟则为2.21%），来源：欧洲统计局。

再来看未来产业与关键技术。

各国关于未来产业或新兴产业的定义各有不同，但就当前而言，人工智能、绿色能源、电动汽车、人形机器人、量子计算等一般是在全球拥有较广泛共识的领域。

总的来看，这些产业通过颠覆性技术催生新产业、重塑传统产业架构，并推动制造业向智能化、绿色化方向跃迁，提升生产效率和附加值，助推全球绿色智慧转型。

同时一些通用目的技术如人工智能和大数据的广泛应用，进一步推动制造业的数字化重构，提升性能、降低成本，已经发展成为未来数字基础设施的趋势。

在这些领域，欧洲竞争力出现了更为明显的下滑。欧洲企业长期将研发重点放在传统行业，如汽车制造、传统化工等，而非未来关键技术领域，如软件和人工智能。

同时，其自90年代中期以来，从互联网、跨境电商到大数据、云存储等方面没有跟上时代发展的劣势如今逐渐被放大，在当今如火如荼的自动驾驶、智能网联乃至人工智能等方面，已经掉到全球第二梯队。

奥地利前总理克恩在与中国企业家闭门交流会议中指出，近年来欧洲的颓势与未能成功应对时局困境、打造创新生态系统息息相关。

他认为，中国拥有长远眼光，同时不断灵活调整，通过有效的产业政策，调动增长产能与市场需求互相匹配，从而逐步形成规模优势与良性循环。

此外，中国国内竞争激烈、工作勤奋，都助推了技术和产品迭代迅速。因此在过往二十年间，多项新兴产业在中国得到迅速发展，而在欧洲相对式微。在这些方面，欧洲人应该向中国多学习。

在这一点上，欧洲有识之士们不谋而合。宝马集团原CTO齐博特博士同样在内部交流中指出，欧洲人应向中国学习尽快转向。

十年前，欧洲整车厂对中国供应商还有很多顾虑担心，近两年已显著改善，在一些研发和合作中，甚至已有不少德国高管主动询问为何不找中国的二三级供应商。

他认为，时代剧变中欧洲车企应对之道唯有更加重视中国，给足中国高管权限，从而进一步加快转型速度。这也正是“BBA们”正在做的。对此他一针见血地指出，“如果全球领导市场在变化，你必须跟着适应与变化”。

欧洲28国最新数据显示，2025年4月比亚迪在欧洲售出7231辆电动汽车，特斯拉的销量则为7165辆。比亚迪不但已经超过特斯拉，而且还领先于欧洲部分地区的本土汽车制造商，例如西班牙、法国和英国的菲亚特以及意大利的西雅特。

汽车行业只是这场“换道超车”时代大剧的部分场景。欧洲，正在多个类似的产业战略高地被时代加速抛在身后。

二、全球竞争格局嬗变：中美巅峰对决，欧盟左支右绌

从深层次来看，欧洲对于产业发展的路径依赖对其自身长远竞争力构成了严峻挑战。

例如，在高新技术领域美国投资力度很大，中国更是从无到有、领先全球，而欧洲则与日本较为相似，可以说都投入不足、发展缓慢。

黄色为高等技术产业：航天、国防、绿色能源、电气化、医药健康、生物技术、软件电脑以及硬件技术；蓝色为中等技术产业：传统汽车、化工行业、固定电话、工业自动化、冶金矿山、交通运输、移动通讯以及私人消费；灰色为其他产业。来源：德国法兰克福汇报。

2025年5月25至27日，旨在引发关于欧洲技术未来走向探讨的“德国科技大会（TECH）”于德国海尔布隆举行。

德国外交部原部长、绿党政治家菲舍尔在会上呼吁欧洲人提升自信，“我们必须更加积极地推进自身国防建设、技术进步和经济发展，但同时也不能背弃自身价值观。”

荷兰阿斯麦首席财务官达森持类似的观点，认为阿斯麦的强大其实是欧洲的例外现象，从总体上来看欧洲正日益与全球竞争脱节，“欧洲没有充分促进五个关键领域：半导体、生物技术、汽车工业、电池技术和绿色能源。”他表示，欧洲国家在这些新兴产业的扶持中过于单打独斗，如不能整合全欧洲力量，很可能会在未来竞争中被中美两国边缘化。

未能充分整合力量，显然与欧洲政客们的无所作为和官僚主义有很大关系。在将尖端研究成果转化为实际应用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的初创企业，不会从地里自己长出来，而是需要政策、资金、市场多重合适土壤的长期综合培育的环境。

研究揭示，尽管欧洲在科研方面具有优势，但初创企业在获取风险资本方面面临严峻挑战。例如，2023年德国的生成式AI初创企业仅获得约4130万欧元的投资，而同期美国的相关企业获得了超过31亿欧元的投资。

难以融资令本土诞生的独角兽数量本就少于中美两国的欧洲，在2008年至2021年间更是有30%被迫迁出，其中多数去了美国。同时，欧洲超过80%的数字技术和基础设施都依赖进口，尤其来自美国。例如在云基础设施方面，美国三大巨头亚马逊AWS、微软和谷歌在欧洲市占率约为70%。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欧洲遭遇挑战、气喘吁吁追赶中美之际，俄乌冲突、能源问题、特朗普新政等接二连三给欧洲带来显著打击。同时，全球化退潮，地缘冲突风险升高，这些都对欧洲企业构成了釜底抽薪的威胁。

如果守不住传统优势，新兴产业方面又无法迎头赶上，在未来的竞争格局中全球可能逐步演变成中国、美国、全球其他（含欧洲）这样的三大区域，欧洲人或进一步被边缘化。从研发领域来看，创新不足、应变过慢，正在导致欧洲在全球经济版图中地位缓慢下滑。如2024全球市值最大企业Top 30，欧洲仅思爱普一家。

21世纪初，全球市值最高的前100位企业中有41家在欧洲（包含英国、瑞士但不含俄罗斯），到了今天这一数字已降为15家。

三、老欧洲的涅槃重生与中国企业的融合之道

我们仍以汽车产业为例，进一步剖析这一现象的本质。从传统上来看，全球汽车产业供应商们都是跟随着整车厂研发、生产与销售，从而形成深度嵌套与对外壁垒，大致呈现欧美日车企吃肉，当地供应商们喝汤的局面。

然而，当前汽车行业电动化与智能化方面技术变革、产业跃迁多数都发生在中国，这时候欧洲供应商既缺乏全新的技术，整体价格又偏高，跟不上这一时代转向，自然不免进退维谷、无所适从。

电动化智能化趋势带来的是汽车研发的革命性范式转变，要从此前机械为主，激进地变成电子和软件为主，而这两方面均非欧洲车企所擅长。

要在短时间内被迫学会整合、兼容其他国家供应商，尤其来自中国供应商的产品，学习深度与管理难度顿时呈几何级上升。

最后，欧洲车企自身问题也在阻碍这种需要的重大转型，如部门合并会导致裁员失业，工程师们极力抵制，欧洲又有很强的劳工保护政策；技术储备不足，车企们普遍缺乏化学、电子、软件综合集成知识，难以深度理解技术变革并顺利精准推进体制改进，等等。正因如此，大众Cariad汽车软件项目的失败、Northvolt的破产都是欧洲人典型的失败案例。

时至今日，欧洲人突然发现不仅在电动汽车与电池领域自己被中美两国抛在身后，在人工智能、绿色能源乃至量子计算等多个领域都落于下风。更糟糕的是，这些产业彼此之间互相交织，今天的弱项会在明天被放大成致命的短板。一家国内汽车零部件企业老总对笔者表示，该公司利用自己开发的人工智能工具辅助研发，发现90%以上数据能够与实测相吻合。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该公司凭借仅此一项神器，未来研发费用就有望降低80%以上。那么那些已经被追上技术的欧洲竞品，未来能拿什么与中国人竞争？

研究表明，德国三分之二的汽车制造商依赖于与中国当地公司的合作，明显高于德国所有行业的平均水平（37%），显然并非偶然。当一些产业变革与技术创新主要发生在中国，即便是汽车的发明国度德国也没有其他选择。

欧盟实施的反补贴等措施，显然也不是解决问题的正道。面对欧盟高额关税政策，中国汽车制造商如比亚迪、上汽（名爵）和奇瑞等正通过引入燃油车和在欧洲建立生产基地等策略，避免正面对抗，机巧打入欧洲。

今天欧洲对中国人的价值何在？宝马齐博特博士指出，中国人仍应继续汲取欧洲智慧与优势。那种在中企出海过程中，想依靠几个能干的销售就拿下欧洲市场的想法，可能会浮于表面。

欧洲车企呈现明显的龙头中心化现象，中企应在整车厂附近设立研发中心，处好与整车厂共生共赢、共同开发的关系，同时还要考虑到普通工程师一般英语不好，最好招募当地员工，而不是一味依赖国内外派。

对中国企业而言，欧洲并非“落后的市场”，而是“重构的机遇”。这里有全球最扎实的高校科研、最严苛的技术标准、最挑剔的消费者。当比亚迪用德国工艺生产中国技术，当Momenta的算法融入宝马的供应链，这些案例正在书写新的全球化定义：不是技术的单向输出，而是生态的双向融合。

当欧洲在未来产业上开始有所落后，反而是对中国企业最大的时代机遇。面对这种天赐良机，是否善于挖掘、成就共赢，还是自以为是、四处碰壁，将令出海的企业家们渐次分野，在更长远的未来逐渐分化为行遍天下的国际化企业与只能安守一隅的本土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