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伊朗时代
【来源:虎嗅网】
现代战争已不再是为了掠夺或军事占领,打仗的目的更多是塑造有利态势,因此牵扯到一系列善后问题。
2003年发动伊拉克战争时,美国就犯了一个“先打再说”的严重错误,没有认真评估战后局势走向,导致过去二十年伊朗势力在区域内迅速膨胀。
当前,打击伊朗核设施及其后续动作已成为特朗普政府的一项重大政治选择,可能会决定他在中东问题乃至第二任期外交领域留下怎样的遗产。
截至2025年6月,中东的美军有四万多人,其中大多数为海军,部署在固定军事基地的兵员并不多。
特朗普先前给了两周期限,不排除有以下几点考量:
其一是放烟幕弹,让伊朗放松警惕,为B-2轰炸机突袭核设施提供灵活窗口;
其二是观察一下局势走向,派以色列先探探伊朗的底牌,或者看伊朗有无可能投降;
其三是在为周边军事基地的防护和人员撤离做准备,避免伊朗及其代理人的袭击,尽最大可能减少人员伤亡;
其四则是为了继续调兵遣将——真正开打前的状态很可能是“卡尔文森”号、“尼米兹”号双航母战斗群在阿拉伯海,“福特”号航母在东地中海,形成三航母战斗群两线夹击的态势。
说来揪心,美国这种“用谈判吊着伊朗+一步步上强度”的策略可谓屡试不爽,虽然B-2的这波袭击暂时结束,但伊朗仍未摆脱险境,特朗普的任何“示好”都有可能只是为下一波袭击做铺垫。
特朗普发表针对空袭伊朗的讲话时,万斯和鲁比奥全程表情凝重。事后万斯、赫格塞斯纷纷向伊朗喊话,“仍可坐回谈判桌”。
美参联会主席介绍空袭行动,太平洋方向的B-2为佯动,真正实施打击的7架B-2从本土起飞过大西洋,全程空中加油以防止降落机场被卫星发现。
美国国内支持大规模对伊开战的声音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可以一举重塑中东格局,形成“美国-以色列-阿拉伯国家”新轴心,并趁机推动沙特与以色列实现大和解。
反对开战的声音则认为,以色列的必要战争不应该成为美国军事干预的理由,美国可以发挥作用,但不能跨过门槛对伊朗采取直接军事行动。
军事打击建立在一个危险的假设之上,即这种行动将是干净、迅速和可控的,然而一旦美军下场,危机就不太可能局限于美、以、伊三方之间,伊朗势必会反击美国在沙特、阿联酋、巴林、卡塔尔等国的军事设施,导致火烧连营的局面。
正因如此,尽管沙特等海湾阿拉伯国家“悄悄地赞赏”以色列削弱伊朗及其代理人的行为,但公开外交层面却在谴责以色列——这本质上是一种风险对冲的做法,跟以色列心照不宣。
反对出兵的人还回顾了十年前特朗普共和党初选时发表的言论,在2015年初出茅庐之际,特朗普曾公开表示“伊拉克战争是一个巨大的错误”,这在共和党内引发轩然大波,并在选民中带来耳目一新的诚实感。
可现如今特朗普却像小布什一样走到了悬崖边,极有可能打开一个新的“潘多拉魔盒”。
他目前在赌伊朗不会攻击中东地区美军基地,或者攻击力度与美军的打击不成比例,以此宣告“胜利结束”。
这相当于在“支持开战”与“反对开战”中间取了一个中间方案,虽然很冒险,但不得不说,特朗普确实有赌赢的概率。
美国在巴林、埃及、伊拉克、以色列、约旦、科威特、卡塔尔、沙特阿拉伯、叙利亚、阿联酋、吉布提和土耳其等国拥有约20处军事基地。蓝色为美国海军舰艇位置,其中波斯湾内的第五舰队船只已全部离港。
接下来把目光投向伊朗。
曾几何时,伊朗投入巨大资源苦心打造出了从本土经伊拉克、叙利亚到黎巴嫩的“什叶派之弧”,势力范围横跨阿拉伯海至地中海间的广大区域。
在2014年胡塞武装夺取也门首都后,伊朗国内更是异常兴奋,宣称这场胜利是伊朗伊斯兰革命的自然延伸,继贝鲁特(黎巴嫩首都)、巴格达(伊拉克首都)和大马士革(叙利亚首都)之后,萨那成为“伊朗在地区内所掌控的第四个首都”。
然而短短一年多时间里,哈马斯、黎巴嫩真主党、胡塞武装接连遭受重创,叙利亚城头变幻大王旗,连伊朗自己都陷入了40年来最脆弱的处境。
经此一战,无论德黑兰政权能否过关,其在中东地区的影响力势必大打折扣,地缘政治格局重组已不可避免。
伊朗巅峰期势力范围。
那中东局势有可能往哪几个方向重组呢?
1、形成“美国-以色列-阿拉伯”轴心,推动亚拉伯罕协议2.0。
此为美以视角下最理想的场景。
经过一场大战,伊朗被严重削弱或干脆被演变,以色列和阿拉伯国家迎来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亚伯拉罕协议”进一步强化,美国趁势推动以沙建交。
这种情况下,美国将拥有对中东事务的绝对主导权,中俄在该区域影响力被削弱,埃及、以色列、沙特组建起稳定联盟,伊拉克、叙利亚沦为缓冲区,伊朗则变得无关紧要或碎片化。
2、战争长期化,中东陷入动荡混乱。
除非发动一场大规模地面战争或扶持亲美代理人政变上台,否则伊朗问题没那么容易解决,届时伊朗及其扶持的各路代理人或将分散袭击,把美以拖入一场长期消耗战,具体可以参考胡塞武装。
如果美军最终厌倦了“打地鼠”游戏,也不排除再回头跟伊朗达成某种妥协性协议。
另外,历史上中东地区每当出现权力真空时都会冒出新的极端势力,比如2011年底美军匆忙撤出伊拉克,给“伊斯兰国”在伊发展壮大留下可乘之机,美军只得再次增兵伊拉克。
1967年6月,以色列战斗机飞越埃及西奈半岛。以色列目前在中东地区采取的策略与它在建国最初几十年的战略如出一辙:果断消除任何可能的直接军事威胁。
3、以色列、土耳其和沙特演绎中东“三国演义”。
中东之前有四股主要力量:伊朗、沙特、土耳其、以色列,四股力量中伊朗和以色列高度对立,沙特和土耳其处于中间位置;一旦伊朗被严重削弱,剩下的三方或发生新一轮权力竞争。
最近几年,土耳其作为地区强权不断填补伊朗撤退后留下的真空,尤其是在伊拉克北部和叙利亚,一旦埃尔多安分寸拿捏不好,很可能与以色列、沙特形成新一轮地缘争夺。
刚刚过去的2025年5月,土耳其武装部队正式启动在叙利亚建立空军和海军基地的计划,作为打击恐怖主义的一部分。
事实上,土、以、沙三国的关系非常复杂,它们都与美国维持密切关系,但也各自争夺地区领导权。
其中,土耳其和沙特在支持叙利亚新政府、支持巴勒斯坦“两国方案”等问题上保持一致,跟以色列的关系时好时坏,前景扑朔迷离。
叙利亚变天以来,土耳其和以色列两国的军事力量均在叙境内日趋活跃,已经产生了一定的矛盾。
伊朗与土耳其为中东“双核”,各自拥有8000多万人口和数十万常备军,也都有一定的本国国防工业基础。两国长期处于“角力”状态,假如伊朗力量被大幅度削弱,土耳其的野心将随之放大。
2021年6月30日,美国前防长拉姆斯菲尔德去世,终年88岁。
拉姆斯菲尔德曾在福特和小布什时期两度出任防长——从美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国防部长变成最年长的国防部长,亲身经历了近半个世纪重大历史事件,包括越南战争、海湾战争、“9·11”事件、伊拉克战争、阿富汗战争等。
作为小布什内阁中的鹰派代表,他积极推动了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还严词拒绝过塔利班投降(《塔利班投降往事》)。
拉姆斯菲尔德晚年写过一本名为《已知与未知》的回忆录,在谈及伊拉克战争时,他感慨道:“战场存在已知的未知,还有未知的未知”。
通俗点解释,信息分为三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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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知的已知(known knowns):我们清楚知道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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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知的未知(known unknowns):我们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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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知的未知(unknown unknowns):我们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信息——这类情况往往构成了最大的风险和意外。
对于中东地区的“后伊朗时代”来说,未知的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江宁知府,作者:印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