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证紧缩，美国“玉米地”中餐迎来变局

皮特·威尔斯曾任《纽约时报》的餐厅评论员，最近，他在伊利诺伊州厄巴纳和香槟市——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附近聚集了至少二十多家中餐馆、面包店和珍珠奶茶店——品尝了马来西亚米粉、四川水煮牛肉（Sichuan boiled beef in chile broth）和粤式烤鸭（Cantonese roast duck）之后，写了下面这个故事。

因为他发现，与许多大学城一样，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周边地区因为大量外国学生的涌入发生了改变，但当下美国对国际学生的签证限制措施，可能会改变这一现状。

朱莉娅·孙(Julia Sun)是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的一名法学院学生，她人生的前十年是在上海度过的。去年，她在距离校园半英里的一家亚洲超市购物时，零食货架上的一个包裹让她大吃一惊。

“他们有一种华夫饼干，我二年级的时候吃过，”孙女士说。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种东西了，还坚信它已经绝迹了呢。

“我以为我在做梦！”她说。

对于厄巴纳和香槟市的6000多名中国学生来说，来自母国的丰富物产和美食让这两座城市看起来就像是伊利诺伊州中部平原上升起的海市蜃楼（mirage）。

两座城市周围环绕着绵延数英里的平坦绿地，田野里长满了大豆和玉米，总人口约为12.7万，天际线很少超过15层。这里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大都市中心。如果你想吃正宗的中餐，这里肯定不会是你首先想到的地方。

去年，该校招收了6000多名来自中国大陆的学生和数百名来自中国台湾的学生。

不过，从大学主院走几步，你就能坐下来，享用一顿地道的四川麻辣牛蛙火锅，汤底里点缀着青花椒。附近的一家餐馆供应羊肉泡馍，一种陕西羊肉汤，上面漂浮着饼末，是西安的招牌菜。如果你深夜突然想吃长沙风味的臭豆腐，晚上8点半以后可以去尝尝，就像长沙街头的摊贩一样，厨师会把炸好的黑色腐乳块淋上闪闪发光的橙色辣椒油。

在像135英里外的芝加哥这样的大城市，你得费一番劲才能找到这些菜肴，但它们在香槟和厄巴纳却已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校园附近聚集着至少二十几家中餐馆、面包店、珍珠奶茶店和亚洲食品超市。在香槟区被称为“校园城”（Campustown）的主要商业街——绿街（Green Street）的五个街区沿线，橱窗海报和人行道上的广告牌上贴满了饺子、面条和炒菜的宣传海报，这些海报都用超大的彩色照片配中文说明，有时候也会配上英文。

这些餐馆大多很新，几乎都是过去15年里开业的。Dai Shi是一位来自福州的糕点师，她第一次来香槟是在2010年，当时她的父母在镇上开了一家中餐馆。她说，当时竞争对手屈指可数。

当时，约有1100名中国学生就读于这所大学。如今，中国学生的数量是当时的五倍多，校园这一片已成为平原上的一座“小唐人街”。

与其他接待大量国际学生的城镇里的餐馆一样，伊利诺伊州香槟市的点心馆代表着美国中餐业的新浪潮。

纽约大学招收的中国学生数量居美国大学首位。但据《纽约时报》对美国移民和海关执法局2023年签证数据的分析，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与南加州大学并列第二。

厄巴纳和香槟并非唯一因国际学生激增而改变当地文化和经济的地区。不过，这个地方处在偏远郊区，中国学生人数异常庞大，于是让这种变化来得更为显著。

在未来几个月或几年里，他们可能还会把它变成某种意义上的“实验室”，用于研究特朗普政府削减研究预算和限制国际学生（尤其是中国学生）签证的影响。

玉米地里的盛宴

中国的大学生给伊利诺伊大学起了个绰号：玉米地（Cornfield）。这所大学更出名的是它周围的农田以及在工程、计算机科学等STEM领域的优势，而不是它附近酥脆的爆炒猪大肠。每年8月，数百名中国新生来到伊利诺伊大学，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片玉米地里充满了他们从小吃到大的美味。

该校招生人员偶尔会用饺子来吸引未来的学者。“我申请的时候，和导师通过Zoom视频连线了两次，他每次都告诉我，‘这里的中餐太棒了。你一定会爱上的。’”来自上海、目前在该校吉斯商学院（Gies College of Business）攻读博士学位的斯嘉丽·钱（Scarlett Qian）说。

6月，我和钱女士以及她的两位中国同学在他们最喜欢的绿街餐厅“北味轩”（Northern Cuisine）共进晚餐。我们很快就找到座位坐了下来。他们说，这在上课期间很少见，因为那时门口几乎总是排着长队。

金港（Golden Harbor）的菜单上有1000多个菜品。

爆炒猪肠是北味轩的特色菜之一。

北味轩两年前开业，店内铺着灰蓝色的地砖，摆放着中世纪现代风格的家具，餐桌上方悬挂着石墨色的吊灯。这样的灯光让客人能轻松拍出清晰的、适合在社交媒体上分享的菜肴照片，比如哈尔滨特色菜锅包肉：猪肉条经过两次油炸，形成淡金色的外壳，里面充满了微小的气泡，防止猪肉在近乎透明的糖醋汁中变得湿软。

“这和我在中国吃的非常相似，”在山东长大的李宣仪（Xuanyi Li）说道。

去年，超过27万名中国学生在美国高校就读。为他们服务的餐厅代表着美国中餐业的新浪潮。在曼哈顿，纽约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周围的街区，20年前对中餐爱好者几乎没有吸引力，如今却成了上海醉蟹（Shanghai drunken crab ）和港式叉烧包（Hong Kong-style barbecue pork buns）的聚集地。在内布拉斯加州林肯市和爱荷华市的校园附近，你也能找到高水平的中餐烹饪。

它们比那些在20世纪初开始为广东村民提供家常菜的旧唐人街里铺着油毡地板的小店更具国际化气息。它们也比那些由20世纪六七十年代出国、训练有素的厨师掌管的贵族中餐殿堂更具现代感。它们的目标客户是那些对中国记忆犹新的年轻顾客，因此往往比较随意，价格相当便宜，甚至可以说是超低价，并且忠实地还原了真正的地方美食。

厄巴纳和香槟的学生们在小红书和微信上用中文群聊，交流本地菜的资讯。探索玉米田周边菜单最有用的资源是亚洲美食外卖APP“熊猫外卖”（Hungry Panda）和“饭团”（Fantuan）。这两款外卖的标志是一只拟人化的饺子，在街头随处可见，就像红蓝相间的达美乐披萨车在美国其他大学城一样常见。

钱女士说，司机“都是中国人”。“他们一到我的公寓，就给我打电话，用普通话跟我说话。”

“每个人都系好安全带”

一年前，特朗普总统在竞选期间提议，所有从美国大学毕业的国际学生都应“自动”获得绿卡。

今年1月上任后，特朗普却选择了一条不同的道路。他的政府在5月冻结了学生签证申请。一个月后，当签证程序重新启动时，美国国务院发布了新的命令，要求对申请人的“在线状态”进行更严格的审查——包括寻找对美国“敌意”的迹象。

领事馆被告知要优先考虑那些国际学生占比低于15%的学校的申请者。而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的国际学生占比超过了20%。

去年，中国留学生占美国110万国际学生总数的四分之一以上，他们面临着额外的审查。今年5月，美国国务卿马可·卢比奥宣布，政府将“积极撤销中国学生的签证”。

伊利诺伊大学副校长罗宾·卡勒(Robin Kaler)表示，更严格的筛选和延迟是否会导致下一学年伊利诺伊大学的国际学生人数减少，要到9月份才能清楚。

在此之前，教职员工、管理人员和当地企业都在为应对冲击做准备。国际生规模的大幅下降可能会对厄巴纳和香槟等大学城造成重大经济影响。根据国际教育工作者专业协会NAFSA 2024年的分析，伊利诺伊州的国际学生每年花费24亿美元，并为该州创造了超过2.3万个就业岗位。学费是最大的支出，但房地产、汽车经销店和其他企业也从中受益。

香槟市格林街周围环绕着五六层的新公寓楼，其中许多都配有健身中心、篝火坑，甚至游泳池。糕点师施女士和她的丈夫在厄巴纳的一栋大楼里经营着一家糕点店和咖啡馆，这栋楼的400个卧室几乎全部租给了学生。据她估计，其中大约三分之一是中国人。

数千名学生的到来，引起了该国/地区食品企业的关注。今年1月，韩国超市H Mart入驻厄巴纳。在中国数百家门店供应过桥米线的“十秒云南米线”（ Ten Seconds Yunnan Rice Noodle）去年登陆香槟。芝加哥大厨胡东尼(Tony Hu)经营的“老四川”分店自2018年以来一直在厄巴纳制作椒盐牛舌（beef tongue with peppers）和其他四川菜肴。

2016年，Jack Hsiao在校园城开设了他的台湾珍珠奶茶连锁店Latea。他在附近的普渡大学读本科时曾在该地区生活过一段时间，因此他相信该地区的亚洲学生会喜欢这种按照他台湾祖母的配方，用烤糖焦糖制作的自制珍珠奶茶。

“我们一开门，就已经有顾客了。”萧先生说。

点心馆(Dim Sum House)主营港式饺子。

随着越来越多的亚洲企业涌入，生存之争愈发激烈，适者生存。绿街上的餐馆一年之内就能开张又关门。现在，这些餐馆的老板们预计来自国外的学生会越来越少，尤其是来自中国的学生，施女士的丈夫蒂姆·赵（Tim Chao）说。

赵先生说，之前，许多餐馆老板都将他们的产品直接瞄准了这些学生。如果其中相当一部分学生不被允许进入美国，或者决定去一个感觉更友好的国家学习，“那么，大家都有一个共识，就是必须改变口味、菜单以及餐厅形象，”他说。

例如，销售长沙臭豆腐的面馆刚刚在深夜菜单中加上了烤肉串和其他更入门级的菜品。

“现在大家都做好准备应对冲击了。”赵先生说。

许多长期居民都希望他们最喜欢的餐馆能够继续经营下去，并保持吸引力。

“这种丰富的文化让我们所有人都受益匪浅，”莱斯利·库珀班德(Leslie Cooperband)说，她是一位退休的奶酪制造商，住在香槟市。我们在金港分享了非常美味的三杯鸡（three-cup chicken）之后，库珀班德说。金港是中国台湾地区的地标性餐厅，非常有名，甚至有一支独立摇滚乐队为它写了一首歌。

“哇，看看我们这个十万人口的小镇，拥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她说，“我们都因此而受益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跑步有毒，作者：跑步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