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球、精神小伙与终将衰败的县城

“你要先把花色的球全部打进袋里，最后再打8号球。”小梦一边展示正确的打球姿势，一边向客人讲解中式八球的规则。

小梦在四川边缘县城一家叫金杆的台球厅里当助教，主要工作就是教店里不会玩台球的客人基础规则，或者陪有点基础的顾客“夺”上几局。

“你知道赵心童吗？”我问。

“哪个？”

“一位台球选手。”我解释。

“认不到。”小梦转头看向另一桌：“乐仔，你认得到赵心童不？”

“他也不晓得，可能不是很出名吧？我晓得丁俊晖。”在听到对方也说不认识后，小梦笑了。

一包过期薯片

7月31日，小梦不认识的赵心童，在2025世界斯诺克·上海大师赛四分之一决赛上，以6-1的大比分战胜丁俊晖，晋级四强。

不久前，他还击败了人称“威尔士进球机器”的马克·威廉姆斯，夺冠世界斯诺克锦标赛。当时有不少报道里写着：赵心童夺冠，全国台球厅涌现热潮。

按理说，赵心童是现下台球圈当之无愧最受瞩目的中国选手，然而在球杆的另一端，县城里爱打台球的年轻人，却不认识赵心童。

西装、领结、绅士运动。看来，赵心童带来的台球热，尚未辐射到县城。

小梦所在的台球馆很早就存在了，比小梦年纪还大，闷在地下二十多年，要走一个长长的旋转楼梯才能下去，没有本地人带路很难找到。

球馆入口摆摊卖豆腐干的王孃在这里一坐就是十八年，除了豆腐干从五毛一串涨到了三块一串，此外她并未觉得这些年还有什么变化。

来打台球的人永远成群结队，永远是年轻的面孔，永远隔着十几米就能听到他们在骂脏话，连脏话来来回回也都是重复的那几句。

王孃并不排斥脏话，对她而言听到脏话意味着可能马上要有生意了。

台球厅曾经是和录像厅、游戏厅、滑冰场齐名的“不良场所”。这些场所总是烟雾缭绕，的确不像是好学生会去的地方。

19世纪末，台球运动传入上海，兴旺过，但热潮很快冷却，又在改革开放后台球运动开始逐步恢复。

台球在中国的二次发展有40多年，也就这么“土”了40多年。

即便是到了今天，台球厅也经常与棋牌室、网吧等场合绑定出现，在所有球类运动中，台球是“最不运动”的一个。

“人民老艺术家”寒王更是凭一己之力，将人们对台球的刻板印象提高了八个度。

如果你在短视频平台上看过足够多县城精神小伙们的日常，你会发现，一群人团个券，夺哈杆杆儿，绝对是必不可少的环节。

这也许是互联网的剧本，但如果你深入过县城，就会发现精神小伙的日常也的确如此。

精神小伙们有一套独特的生存经验，他们的生活围绕着“花小钱办大事”的真理展开：衣服网购来穿几天再退掉。共享单车欠费是常态，想去哪里全靠一双腿，动辄走好几公里还吃不饱，个个瘦得像台球杆，或者去游戏厅用1元换3个币，三个人可以坐一次公交车。

乐仔是金杆的新晋常客，也是小团体中台球打得最好的，因此每次都由他组织兄弟拼台。很有面儿，但也要为面儿买单——凑台费时别人出3块，乐仔要出5块或8块。

下午六点的阳光西晒，斜照在台球厅入口上方，王孃不得不搬到旁边餐厅的遮阳伞下。

每到这个时候，差不多就能看见乐仔一边捣鼓手机一边走来，身后跟着三五个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的兄弟。

这是他们新一天的开始——如果这能被称作一天的话。

乐仔手机屏幕上，是已经发送的借钱信息：“兄弟，借点钱吃饭，明天还” “姐，遇到点事，借10块钱”。很难想象，在全球通货膨胀压力加剧的2025年，还有人借钱是借10块钱。

不知道你是否觉得精神小伙有些故人之姿，神操作与当年的三和大神如出一辙，然而深圳三和因城市的更新消失，县城的精神小伙却依然在无数个县城中繁衍复制。

要是从县城再往下走，在乡村便利店门口随处可见台球桌，这些桌子在刚刚进入新世纪时，就被废弃在此处。有的被改造成了乒乓球桌，有的沦为堆放杂物的旧台子。

但这些都不影响，你能想象到它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曾经多么火爆，台球承载了太多的东西—— 开放、娱乐、社交，一代人的青春记忆。

随着更新潮的运动普及，娱乐产品和娱乐形式的增多，台球厅的没落一如当初的歌舞厅。

像小梦所在的金杆台球厅，能持续存活二十年，靠的是有独特的经营理念。

在大部分台球厅追求面积越大越好，不仅得有足够多的球台，最好还有高级的斯诺克包间，甚至配着自动麻将机的棋牌室时，金杆没有盲目追风，反而在激烈内卷中坚持了下来。

尽管金杆的选址在地下室，周围环境比较难堪，但无人在意。

期间，还经历了“无人自助台球厅”的风潮，有调查显示，2020年至2021年间，仅一年，智能台球馆行业规模增长74%，从23万家增长至41万家，年总营业额从2600亿突破到4000亿。

24小时无人自助台球厅主打一个压低运营成本，拉长营业时间，但金杆也有自己的应对招数。

用小梦的话来说，就是休闲和商务兼顾。

助教们没事的时候也愿意和“乐仔们”聊聊天打打趣，精神小伙虽然兜里钱不多，但也主打一个真性情，聊得来，下次就还来这里消费，这是“休闲台球”。

“商务台球”则更没得说，对于那些尚有不错消费能力的中年顾客来说，有美女助教陪练和去自助台球厅打球，体验感天差地别。

金杆在当地，甚至放眼全国都是第一批引入美女助教的台球厅，但同时也一直保留了大厅的低价台费，这是老板的对冲理念。

这种对冲，就像县城一边鼓励高新技术发展，一边在创业指导中心，教授如何开一个美甲店或者按摩店的个人工作室一样。

县城缺乏适合年轻人就业、创业的环境，想在县城找份体面工作，太难了。公务员、事业单位、国企、教师、银行职员等扛起了县城保留年轻人才的大旗，可岗位有限，其余有志青年往往选择去市里寻找机会。

还留在县城的，想要体面，只能不工作。

这里产业打造举步维艰，没有产业的县城就无法作为一个经济体存在，衰败是自然的，西部地区屡屡出现的“鬼城”就是最好的例证。

这地方就像一包过期的薯片，什么都在，就是没有新鲜空气。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BeING启示录，作者：南瓜，编辑：姚甘娜